本報記者探訪甘孜州道孚縣瓦日鄉副書記、鄉長菊美多吉生前
菊美多吉,甘孜州道孚縣瓦日鄉副書記、鄉長,2012年5月19日凌晨被確診為突發腦溢血死亡。去世前一天,他連續工作16個小時,直到晚上12點才蜷縮在汽車后座上睡覺。
2013年3月初的一天,道孚縣委宣傳部工作人員到菊美多吉家收集他的生前照片。菊美多吉4歲的兒子貢嘎曲扎看到照片后很激動,他向母親昂旺巴姆連說了3句“這是我爸爸”,他還不理解“去世”的意思。昂旺巴姆只能點頭,不知道該說什么。當時在場的還有菊美多吉最小的妹妹、29歲的她姆。她姆躲在廚房,低頭抹眼淚。
親友的懷念
300村民自發前來吊唁
“連他家門口的木頭上都坐滿了人,大概有300人。”王勇回憶,當時群眾都很激動,很多人在抹眼淚,互相講述與菊美多吉相處的經歷。
所有在5月19日接到菊美多吉去世消息的同事,都感到意外。
最先接到這一消息的人是原瓦日鄉黨委書記王勇。5月19日凌晨5點多,菊美多吉的舅舅翁青給他打來電話,“清早怎么開這種玩笑,”王勇在電話里將翁青罵了一頓。
菊美多吉確實已經去世。王勇等6人在約7點20分到達縣上時,菊美多吉的表弟扎西多吉已經帶著遺體從縣醫院出來。王勇陪同扎西多吉將菊美多吉的遺體送到了家里。那是一幕令王勇永遠忘不掉:
當時,菊美多吉的妻子昂旺巴姆懷孕4個月,看到遺體后當場暈倒;64歲的媽媽哭了兩聲后便暈倒;66歲的父親巴登硬撐著,“像一具行尸走肉,喊一聲應一聲,但不知道干什么”;4歲的兒子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,在人群里跑來跑去。
前來吊唁的人數之多也是王勇前所未見。菊美多吉的鄰居、朋友很快趕來;瓦日鄉轄下8個行政村來了80多人。尤其是魯村,22戶人家每家派出了一到兩個代表,30多個人擠在一輛拖拉機上趕來。
“連他家門口的木頭上都坐滿了人,大概有300人。”王勇回憶,當時群眾都很激動,很多人在抹眼淚,互相講述與菊美多吉相處的經歷。
忘我的工作
工作帶著鍋盔 他留下一座橋
2009年初,菊美多吉挨家挨戶做工作。由于牧民住得非常分散,有的15公里內只有兩戶人家,騎馬走完龍燈鄉轄區內的6個村,需要一個星期。
菊美多吉22歲參加工作,先后在道孚縣扎拖鄉、龍燈鄉以及瓦日鄉工作,歷任副鄉長、副書記、鄉長等職。
2008年12月,菊美多吉調任龍燈鄉黨委副書記、鄉長。在龍燈鄉,菊美多吉干了一件讓所有人佩服的“大事情”。
龍燈鄉屬純牧業鄉,村民均以放牧為生。牧民多住在海拔4000多米的山上,一家五六口人,甚至牲畜都擠在牦牛帳篷中,廚房、廁所也設在帳篷內。
交通也不方便。村民澤布說,山上的交通工具,除了腳就是馬。如果到村子所屬的八美鎮買生活用品,騎馬來回需要一天時間。
2009年,為了改善牧民生活條件,四川實施牧民定居工程。2009年初,菊美多吉帶領其他干部上山挨家挨戶做工作。由于牧民住得非常分散,有的15公里內只有兩戶人家,騎馬走完龍燈鄉轄區內的6個村,需要一個星期。
衣服沒辦法換,飯也不能好好吃。他們在馬背上馱著鍋盔、方便面、火腿腸等速食食品,餓了就找牧民借水泡面吃。有時候沒有吃的,就在牧民家吃糌粑、酥油。
4次家訪 說服54戶村民
但村民并不接受定居政策。澤布說,游牧生活是千百年來的傳統,很難接受定居生活;牧民的收入、生活全靠牲畜,人是跟著牲畜走的,“哪里有草去哪里,現在定居了,牲畜怎么辦?”
菊美多吉在2009年2月底來到澤布家,先后來了4次,終于在3月中旬做通澤布的工作。
澤布所在村子的54戶村民也先后被說服,在2009年10月至12月份之間先后搬下來。澤布家現在的房子有100多平方米,有廚房、廁所、臥室等4間房。“現在讓我搬出去我都不愿意了。”
牧民普遍擔心的生活方式也沒有發生改變,年輕人仍然過著游牧生活,定居點居住著老人和娃娃。很多人還買了拖拉機,做交通工具、搞運輸。“現在開拖拉機到八美鎮,來回只要1個小時。”澤布說。
走訪開會 再走訪再開會
2010年12月,上級將菊美多吉調往瓦日鄉任副書記、鄉長。瓦日鄉原黨委書記王勇說,自2012年1月至菊美多吉去世當天,菊美多吉的工作強度大到不可想象。
瓦日鄉列瓦村村主任洛絨達瓦說,2012年2月17日后,鄉長菊美多吉到列瓦村駐村,任村小組綜合整治工作組組長。他的主要工作,是與縣衛生局干部張執一起做村民及僧、尼家屬的思想工作。
“你要清楚每個村民在想什么,還要讓他們接受你宣講的政策。這是一項需要不斷重復的工作,工作量之大,很難體會。”洛絨達瓦說,菊美多吉負責做列瓦村29戶人家的思想工作,其中僧、尼家屬有十幾戶。菊美多吉當時的工作狀態是:早上8點鐘起床,第一天開村民大會,第二天開僧、尼家屬大會,第三天入戶走訪。如上工作不斷反復。
洛絨達瓦回憶,在菊美多吉去世前這段時間,他共挨家挨戶跑了3趟;僧、尼家跑了5趟。自2月27日至5月19日的3個月中,菊美多吉共回家3次,“一般當天回家當天回來,3個月中只在家里住了一晚。”
在此期間,菊美多吉還幫轄下熱瓦村修了一座橋;幫魯村修了一條3公里長的入村路以及700多米的水渠;還爭取到了魯村一座危橋的改建。
這座叫做“神山橋”的橋在去年底完成招標,菊美多吉并沒有見到橋的修建。
家人的遺憾
忙得難顧家 沒留下一張“全家福”
妻子一共與菊美多吉出去過兩次,均是陪他到成都看病,這是兩個人婚后在一起最長的一段時間,每次約10天左右。
有時幾個月不回家
菊美多吉是家里的獨子,有三個姐姐兩個妹妹。在父親巴登印象中,菊美多吉一個月最多回家兩三次,有時候幾個月不回來一次。回來之后,與在外面的形象完全不同,“像個孩子,說我很累,想睡覺。家里是他撒嬌的地方。”
像所有工作狂人一樣,菊美多吉留給家人的滿是遺憾。
巴登說,菊美多吉自工作后,全家人沒有一個節日是團聚的。尤其調任龍燈鄉后,從來沒有在家連續住過3天以上,“就連去年過年時也在值班;他的兒子出生時也沒在身邊,直到20多天后,才看見兒子的面。”
拼湊起來的全家福
妻子昂旺巴姆也生氣,甚至因為菊美多吉在結婚兩天后便回去上班,兩個人吵了一架。
昂旺巴姆回憶,菊美多吉調任龍燈鄉后,兩個人一個月中很少見一次面,“反正就說忙,但從來不說具體忙什么,打電話最多五分鐘。他一會說在縣上,下一個電話就說在鄉上,我有時候問他:你是不是在說謊。”
婚后,妻子一共與菊美多吉出去過兩次,均是陪他到成都看病。
現在回想起來,在成都陪丈夫檢查身體時,是兩個人婚后在一起最長的一段時間。每次約10天左右。
那是一段快樂的時光,即使昂旺巴姆只能每晚睡在鋼絲折疊床上。在她的強烈要求下,兩個人在成都錦城藝術宮前花10塊錢拍了快照;還在春熙路一家攝影店補拍了遲到一年的婚紗照。
采訪期間,一位來自廣東的記者想翻拍一張菊美多吉一家三口的全家福,最后發現沒有。他最終把一張菊美多吉夫妻二人的合影,以及兒子貢嘎曲扎的單照擺在一起,拼湊了一張。
縮影
24小時不關機“菊美多吉們”啥都管
菊美多吉去世后,道孚縣委縣政府根據菊美多吉事跡創作了大型話劇《尋找菊美多吉》,“劇情簡介”的最后兩句話為:菊美多吉,是千千萬萬藏區基層干部的代表。謹以此劇,向所有在艱苦環境中,挺直脊梁、真情為民的藏區基層干部們,致以最崇高的敬意!
此話不假。至少5位基層干部被訪者告訴記者:菊美多吉是藏區基層干部的縮影。
以包村為例。與菊美多吉一樣,木茹鄉副書記索朗也要包村。“村里老百姓的吃喝拉撒都歸我管。比如哪一家的老人生病了;哪家失火了,我要到哪里去募捐;今年的糧食產量好不好……相當于一個村委會加上一個派出所的功能。”
索朗包了木茹鄉一個村,離家約38公里。平均一個月要下村三趟,挨家挨戶走完要花半個月時間。回家最多待2天就走。
原瓦日鄉黨委書記王勇對此深有體會,“我們這里的鄉鎮干部不是官,管天管地還要管婦女結扎。事事不精但事事通。”
道孚縣住建局副局長翁姆說,安全、生產、護林防火、防汛工作等,鄉鎮干部都要負責,“我們24小時不敢關機,思想隨時處于比較緊張的狀態。”
大約在2010年前后,翁姆在格西鄉。有一次,她和同事在晚上巡邏,為了躲避過來的車子,滑到了溝里,醫生診斷為輕微尾錐骨裂,尾椎移位0.5厘米,“喊我馬上去矯正,但根本沒時間去醫院,晚上睡覺只能趴著睡。我們這里的鄉鎮干部基本都這樣。”
3月14日晚,道孚縣委宣傳部長彭位瓊與6個女孩子演唱了話劇《尋找菊美多吉》里面的同名插曲:……愿酥油燈照亮他來生的路,愿他來生不再短暫而忙碌;每一盞酥油燈都是一顆親人的心,愿他來生的路不再坎坷。……
歌聲以“此情就在白云深處”收尾,曲調緩慢、低沉、最終消失。
聞者無言,掌聲響起……
數據
5年間因公死亡干部99人
甘孜州委組織部提供的一份數據顯示,甘孜州村干部的服務半徑為9.06平方公里,鄉干部的服務半徑為26.5平方公里。2008年至2012年5年間,因公死亡人數為99人。
爐霍縣雅德鄉干部柔扎身患淋巴癌,因工作繁忙延誤最佳治療時間,導致死亡;白玉縣燈龍鄉干部四郎澤仁下村返回途中,突發腦溢血,醫治無效死亡;稻城縣金珠鎮干部尼瑪刀登帶病工作,因勞累過度死于工作一線。
一個利好消息是,甘孜州在2012年出臺了一份關愛基層干部的文件,7月1日開始實施。其中包括強制性休假制度、全員體檢制度、心理健康講座制度等。 (周清樹 道孚 攝影報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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