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“牧民省長”的本色人生——追記蒙古族共產黨員、青海省原副省長尕布龍
2011年10月8日,寒露,一位老人走了。
2014年,《西寧晚報》推出評選影響青海歷史人物活動。短短幾周時間里,晚報熱線電話響個不停、微博留言不斷、信件紛紛而至……先后有3000多位市民不約而同地向報社推薦他。
這位老人,就是蒙古族共產黨員、青海省原副省長尕布龍。
18年奮斗,給西寧百姓留下了郁郁蔥蔥的南北兩山;30年堅持,將自家房子改成“牧民店”,讓許多農牧民在省城多了個“家”;50年的奉獻,走遍青海的山山水水,也走進了百姓的心坎里……他用質樸和執著,書寫了一名共產黨人對黨和人民的無限忠誠。
實干本色--他是青海的“忙活人”,哪里工作最苦最累,他就會出現在哪里
在擔任青海省委常委、副省長、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22年間,尕布龍很少待在機關,一有機會就往鄉下跑,一年要跑五六萬公里,幾乎每個鄉村都留下了他的腳印。
他車后備箱常年裝著一些勞動工具、一床狗皮墊子、一袋白面、一袋青稞面,走到哪里就干到哪里、睡到哪里、吃到哪里……
“下鄉時,他經常半路下車,繞道步行,走帳篷、串牧戶。”曾任尕布龍司機多年的催生滿說。
1990年春,尕布龍前往海東地區(今海東市)民和縣滿坪鄉調研扶貧。
在一間破舊的茅舍前,一位農民把他引進屋。這是河口村的陳老漢家,眼前的一切,讓他心痛:
窗戶殘破,四面透風;土坑上的毛氈,滿是蟲蛀鼠咬的窟窿;墻根兒里的被子,舊得辨不出顏色……
回到西寧,尕布龍徹夜難眠。河口村的所見所聞,像石頭一樣,壓在他的心頭。第二天一早,他就讓司機將家中的六床新被子給陳老漢送去。
“把新被子全拿走了,家里來人蓋什么呀?”司機問。
“我們的困難好克服,先幫助群眾最重要。”尕布龍說。
此后幾年,尕布龍先后幫河口村解決了灌溉、通電問題,還引進了蔬菜種植等多個扶貧項目。如今的河口村早已摘掉了壓在頭上多年的“貧困帽子”。
遼闊草原,見證他成百上千次艱苦跋涉化解扶貧難題;連綿大山,記住他不知疲倦翻山越嶺改善學校條件;奔流湟水,難忘他不計其數地下鄉調研關心生產發展……
1985年冬天,一場特大雪災襲擊青南高原,2000多戶人家斷糧。
時任青海省副省長的尕布龍已經年近六旬,身邊很多人都勸他:“您年紀大了,身體又不好,別去一線了。”
他哪能坐得住,二話沒說便跳上連夜趕赴玉樹救災的汽車。
5300米的指揮部前線,積雪足足有一米厚,通往鄉村的道路全都被封死。
“群眾都脫險了,再回去!”
搬草料、運燃料、安置群眾、轉移牛羊……尕布龍和大家一起在高原上扛了一個星期,直到暈倒在現場。
“怎么勸他也不聽,那是累的啊!”時任玉樹州曲麻萊縣農牧局局長的阿旺尖措說。
當尕布龍撤下來時,他臉色發紫,感冒引起的肺氣腫險些要了他的命。
有人說,只要有工作,尕布龍就往前沖,就像一頭老黃牛,幾個人拉也不回!
1993年,尕布龍從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崗位上卸任。老黃牛似乎可以休息了。
然而,命運卻給他安排了另一種生活--種樹。同年,他被任命為西寧南北山綠化指揮部常務副總指揮。
“青海好,青海好,青海山上不長草,風吹石頭跑。”
青海生態獨特而脆弱,特別是環繞西寧市的南山和北山,冬春黃沙漫天,夏秋泥沙俱下。
讓南北兩山變綠,談何容易?
“有人說種不活樹,那我就種給大家看!”退休第二天,“不信邪”的尕布龍扛著鋤頭帶人上了山。
他決定先在西寧市北山的大寺溝和韻家口兩地畫出3塊示范區。從那時起,他就“泡”在了山里。
早上六七點他就開始挖樹坑、抬樹苗;中午就在山坡上和工人們一起啃點干饃饃、喝點茶;晚上實在太晚了,就在山上湊合睡一宿……幾年下來,原本寸草不生的大寺溝,被成片的紅柳林覆蓋;原本是亂墳崗的韻家口,也建成了60多畝的苗圃基地。
尕布龍心里樂了,大家心里也敞亮了。
緊接著,他像上足了“發條”似的,又開始帶領大家制定南北山綠化的長遠規劃。
根據西寧氣候干旱、土壤缺墑的特點,尕布龍提出“以水定林”的思路,即規劃綠化項目時,第一年先動工水利工程,第二年再整體造林。
看到南北兩山一年年綠了起來,尕布龍更來勁兒了,他就像釘子一樣“釘”在了山上,與山相伴。
有一年春天,風很大,尕布龍帶著工人到韻家口苗圃挖紅柳苗。收工時,人們發現他不見了,便急忙四處尋找。
原來干了一天活兒的尕布龍實在太累了,靠在苗圃的地埂上睡著了,身上、臉上、耳朵里、鼻子里全是沙土。
“他就是這么個人,心里只裝著公家和百姓的事。”海晏縣原工商局副局長寧克利回憶道。
從1993年開始植樹直至2011年去世,尕布龍在南北山林區的勞動日多達3000多天,就連每年大年初一至初三,他都親自上山值班,從未間斷。
18年來,他帶領大伙兒植樹造林3.75萬畝,栽樹近3000萬株……如今南北兩山的森林覆蓋率由當初的7.2%提高到現在的75%,成為青海省生態文明建設的標志性工程。
2009年6月,重病纏身的尕布龍住進了醫院,他再也不能往山里跑了。醫院專門給他挑了一間能看到北山的病房。
為民本色--他是百姓的“知心人”,只有干部多走“操心路”,百姓才能多走“安心路”
“別叫我省長,我就是個牧民。”
那些年,從草原的這一邊,到大山的那一邊,尕布龍一直是百姓的“知心人”。
從20多歲擔任縣領導到后來任州領導、省領導,尕布龍總是以自己的方式與百姓打成一片。
退休以前,他每年春節回老家都會幫家中老人、小孩多的牧民放羊,好讓辛苦一年的鄉親過個團圓年。
青海的冬天,滴水成冰。他總是每天早上七點出去,晚上八點多了才回來。冷了,他就在背風地兒躲一會兒;餓了,就啃幾口“冰饃饃”;困了,他就在“冬窩子”里瞇一會兒……
有人說,何必如此討苦吃?
“不知道老百姓甘苦的人不配做共產黨的干部,而只有像老百姓一樣艱難地生活和勞動過,才能體會老百姓的甘苦。”他講道。
在別人眼里,他活得太累,每天都有辦不完的事,幫不完的人。但在他眼里,這是不忘本,是在報恩!
1926年,尕布龍出生在青海省海晏縣一個貧苦的蒙古族牧民家庭。
長大后,他給牧主頭人家放過羊,當過民夫、干過苦力,與草原上大多數農牧民一樣,一直在苦難中度日。
那天,共產黨來了,解放軍來了。他很快明白了一個道理:共產黨是為窮苦人謀幸福的。
1952年6月,26歲的尕布龍加入中國共產黨。黨組織將尕布龍送到高等學校培養。
1971年,尕布龍擔任青海省委常委、省畜牧局局長,他的家也正式安到了省城西寧的畜牧局大院。
尕布龍“喜歡管閑事”,沒有官架子,他對老百姓好早已名聲在外,許多到西寧辦事或看病的貧困農牧民群眾,都會找上門到他這兒落個腳、吃個飯,他的家也就成了遠近聞名的“牧民店”。
當時,尕布龍住在畜牧局的平房里,家里沒有沙發,也沒有像樣的家具,只是在各屋里擺了十幾張簡易的板床,家里每天都吃住著少則七八位,多則幾十個來自各地的農牧民群眾。
有時候,房間里實在住不下了,就在院子里搭幾個帳篷。
有人問他:“這些人是你的親戚?”
“不是。”
“那是熟人?”
“也不是。”
“那你們認識?”
“不認識。”
時間一長,大家也就習慣了。他樂此不疲,每次有農牧民遠道而來,他都像見了久別的朋友,問寒問暖。
“他不僅一分錢不收,還出錢幫忙。”曾任尕布龍秘書的袁兆盛感慨道。
一次,海南藏族自治州一個藏族牧民的孩子患上了急性腦膜炎。
尕布龍馬上聯系醫院。在連夜搶救的十幾個小時里,尕布龍就像守護親孫子一樣,一直在搶救室外面焦急地等著,直到孩子轉危為安。
“尕省長,是你救了我孩子,救了我們全家的命根子啊!”孩子家人激動地拉著尕布龍的手,邊說邊流淚。
他卻說:“是醫生救了你孩子,要謝就謝黨和政府吧!”
尕布龍常說,自己的事再大也是小事,百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。
為了照料好農牧民的生活,尕布龍家里常年生著煤爐子,每天要做5鍋面條,每月要買兩三百斤面粉,每年要燒五六噸煤……
今年81歲的蒙古族牧民彭措上世紀70年代曾在“牧民店”當過3年廚師。
“人多的時候,家里架著3口大鍋,幾撥人得輪流吃飯。尕大哥和大家一起吃,從來不開小灶。”彭措說。
1979年,尕布龍擔任青海省副省長,按規定要搬進通水通電的省政府家屬樓。他卻很不情愿,仍堅持住在畜牧局的平房里。他擔心省政府家屬區進門要登記,農牧民大多不識字,來找他就不方便了。
直到1988年,青海省政府辦公區與住宅區分開,尕布龍才搬進了政府住宅樓,“牧民店”也隨之搬了進去。后來,他又搬到了青海省人大常委會家屬院,“牧民店”繼續如影隨形。
盛夏寒冬,周而復始。30多年來,尕布龍的“牧民店”迎來送往著一批又一批農牧民群眾,總數不下六七千人。
“我是從金銀灘草原一路走來的放羊娃,是人民養育了我一輩子,任何時候都不能忘本!”他說。
尕布龍走了,而一個共產黨員真摯而堅定的為民情懷,永遠地留在了大家的心中。
黨員本色--他是干部的“引路人”,百姓用他量出干部的“高矮”,干部用他感知百姓的“冷暖”
“他天天穿著藍大褂,啥時候都是半腿的泥,身上也是土,跟我們一樣。外人不知道他是省領導。”北山護林員段國祿回憶道。
為了能幫助更多的人,尕布龍對自己“摳門”得厲害:
他平時經常抽四五塊錢的劣質紙煙,藍布大褂已經洗得發白,襯衣上打著補丁,唯一一件呢子料的中山裝穿了十幾年……
有人勸他:“你是省領導,總得多買幾件上得了臺面的衣服吧?”
“比起草原上的牧民,我已經穿得夠好了。”他說。
尕布龍對飲食的要求更是簡單:早飯只要有酥油炒面、饃饃和熬茶就可以,最多一兩個月出去買幾根油條;午飯通常是土豆、蘿卜、粉條燉成的大鍋菜就饃饃;晚飯基本上就是煮點面片……
由于他平時幫助的人太多,遇到錢不夠的時候,得向身邊的司機、秘書借錢。
尕布龍不僅對自己“摳”,要求還特別“嚴”:
他下鄉,總是和秘書、司機同住一屋,不住單間。
吃飯更是越簡單越好,一般只要面片和牧民們常喝的老茯茶就行。每次下鄉吃飯,都要付錢,而且司機、秘書也要各算一份。
有時候,為了不給基層干部群眾添麻煩,干脆就用開水泡饃饃湊合……
上世紀80年代末,尕布龍去大通縣樺林鄉調研。臨近中午,一位鄉干部向另一位干部擠了一下眼睛,那位干部就會意地去準備午飯了。
“你們眼睛擠什么?”尕布龍發現后問。
鄉干部說:“我們準備了只尕羊,想趕緊宰了做飯。”
“這樣擠眼睛,一年要擠掉多少只羊哩?”尕布龍說完便起身離開,執意到附近小飯館去買飯吃。
鄉干部只得趕緊按他的意思去做了一鍋面片。
有一次,他在一個村子里搞調研,中午在村干部家吃了一頓家常飯。他要付錢,村干部說什么也不收。
他沒辦法,只好先離開。但是車剛剛開出村口,他就將算好的20多元飯錢讓司機送了回去。司機說:“為了這么幾個錢來回折騰,值么?”
“賬不能這么算!領導干部多吃多占養成自然,就會敗壞黨風,喪失民心啊!”尕布龍義正詞嚴地說。
在別人看來,他的“嚴”有時候近乎“不講情面”:
1991年,海南藏族自治州舉行青海省州地市人大工作聯系會。開會前,尕布龍讓秘書告訴會務組,飯菜越簡單越好,一律不準上煙酒飲料。
結果在會議結束那天,飯菜比前幾天好了些,還上了煙酒。他一進餐廳立刻臉色鐵青:“同志們吶,南方一些地方正在遭受洪災,但我們還在這里大吃大喝,能吃得心安嗎?”
后來,桌上的煙酒、飲料及大部分菜品被撤下,尕布龍還是讓會務組按照全部菜品價格,認真清點折算,由吃飯的每人平攤,把錢全部捐給南方災區。
“這不是一頓飯的問題,如果人人都吃飯不給錢,就會‘吃’壞風氣,就是大問題了!”他說。
尕布龍不僅對自己“嚴”,對身邊的人要求也很“嚴”:
“憑你自己的本事去做事,走個‘后門’幫你去求人,這個沒有。”在尕布龍女兒召果力的記憶里,這是父親對家人常說的話。
他一生沒有親生兒女,身邊的一雙兒女是他的養子和養女。1990年,尕布龍的大外孫東主仁青報考中專,僅僅差了2分。當他怯生生地向外公求助時,卻吃了閉門羹。
知道外公脾氣的東主仁青,選擇了復讀,并于第二年考上青海大學醫學院專科。畢業后,分配到海晏縣甘子河鄉的一個砂場當修理工。
“當時,省城好幾家大醫院的領導主動提出東主仁青到他們醫院工作,學以致用。”曾經當過尕布龍司機的楊杰說。
“上面分配他到哪里,就在哪里干。”尕布龍婉拒了大家的“好意”。
“人不能只顧自己家,要多為別人家想想。”
他在西寧連間房子也沒留下;他的兒子尼瑪才仁至今仍是一所高校保衛科的普通干事;女兒召果力剛剛結束幾十年的牧民生涯,在海晏縣城租了一個攤位賣饃饃;小外孫道日杰加木措依舊在草原上過著放牧生活……
尕布龍,一個總想“對自己更嚴一點兒”的共產黨人。
在他人生最后的兩年時間里,醫院的樓道里、走廊上每天都擠滿了來看望他的百姓,他關心、幫助過的人們把發自內心最深處的祝福給他。
尕布龍走了,他留下話:后事一切從簡,不能收受任何財物,即使親朋好友也不例外……
成百上千的老百姓千里迢迢、扶老攜幼,為他送行……
尕布龍走了,他兩袖清風離開了這片他熱愛了一輩子的草原、青山、土地,卻留下了讓子孫后代們“清清白白做人,踏踏實實做事”的深情囑托,留下了老百姓心底由衷的敬佩和贊嘆,留下了一名真正共產黨人的浩然正氣和卓然風范……
“清廉表率尕布龍,為黨工作幾十年;百姓個個夸不停,他成了感動青海的尕老漢……”一首“花兒”小調傳遍了青海,唱出了人們的心聲!(孫鐵翔、陳凱、龐書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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